倩女幽魂

leslie2003 · 发表于 2004-05-18 02:06:56

雪，一直飘零。
泽翼踏过雪地留下一排脚印，他回头，似乎已看不见原点。
泽翼路过一个地铁站，地铁站的墙壁上有一幅大幅的GBD的海报。
“G”，小G。
旁边是街舞的人画上去的涂鸦，其中有一个清晰的1025。
路边服饰店里放着音乐，泽翼已经听不出是晓东还是哥哥唱的。
只知道是《倩女幽魂》，
那句“……路随人茫茫……”。
雪真的很大，身后的脚印已经被雪轻轻抹去。
但雪也，你会回来抹去我心中的伤痕吗？
这个问题，也许没有答案。
01
泽翼总在周六下午3点25分时背上包，带上紫色墨镜，打开大门。
然后对着镜子看自己，阳光会透过玻璃，从他脑后南偏西25度角射过来。
天气很干。
泽翼总会舔一下嘴唇，再理一理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
家中总是没人。
小G，阿泽一会儿就回来哦！泽翼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出去。接着会哐的一声。门关上了。
小G，是泽翼的一只绒毛猪。
02
这条街上人总是很多。大家说是很热闹，泽翼说是很喧嚣。
泽翼选了另外一条路，避开茫茫人群。
泽翼出去总会带着耳机，但还是有噪声闯进来，噪音和音乐撕扯在一起时，泽翼感觉心很疼。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脏病，只知道妈妈有，婆婆也有。
泽翼总会打开MP3听广播，听MUSIC RADIO。而几乎不听MP3里存的歌。泽翼是个爱新鲜的人。
泽翼听着歌，好听的，不好听的，老的，新的。
外面声音太响的时候，泽翼开大了音量。
泽翼依旧没表情地走，但心不再疼了。
泽翼总是看着前方，不左看，不右看，也不回头看。车辆总会在泽翼身边急刹车，然后开口大骂。
泽翼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感觉，只是走。
也许是信号不好，泽翼隐隐听到一句不完整的“……路随人茫茫……”。
泽翼一惊，停下脚步，塞紧了耳机。
却只传来咔的一声，没电了。
03
泽翼总是走步到图书馆还书，一次还两本，剩一本还留在家里。
本来泽翼有辆车，叫小G。
泽翼上学总会骑着它，狂飙到校门口，然后急刹车，扫起一路灰尘。
接着被校长看到，将泽翼的班级总分扣了10分。
然后泽翼被班主任叫去，站着训了10分钟。
然后放学时，泽翼拍着车说，小G，今天要洗澡了哦！
回家后泽翼上了一个陌生的BBS，发了一封帖，叫《我爱上了速度而速度爱上了小G但小G却爱上了我》。
之后的一次放学，几个男生要和泽翼比飙车。
泽翼看了看天看了看小G说好。然后小G带着泽翼一路领先。泽翼学会了努力，学会了前进，学会了笑。
可一辆卡车突然冒出来，小G的车轮戛然而止。泽翼被甩了出去，落在草地上，小G却留在原地等待着卡车的拥抱。
后面追来的男生们吓坏了，不知道说什么。
泽翼跑过去，看着四散的小G，看着卡车轧过的灰尘，突然开口说，小G，今天要洗澡了哦！
然后走过去，跪下，抱住车头不住地流泪。泪滴在车身上，泽翼俯身下去亲吻自己的眼泪。
几个男生走过来，说，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可以帮个忙吗？泽翼不再流泪但声音还是有些改变。
好……好啊，我们能帮什么说吧。
谢谢，请帮我把小G送回家。
04
泽翼在楼下挖了个坑把小G埋了，还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祭小G。
我们实在对不起，我们真的……几个男生显得很惭愧。
没关系，有空来看看小G吧！泽翼理了理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
几个男生走了，车子扬起一路灰尘。
小G，今天不用洗澡了！明天也不用了！后天也不用了！大后天也不用了！再后天也……泽翼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渗进土里，不知小G知不知道。
接着城管的人来罚了泽翼300元，把木牌也带走了。
泽翼心想，小G的灵魂有没有被上帝带走呢？
以后每次出门路过这里，泽翼都会说，小G，阿泽一会儿就回来哦！
05
直到泽翼买了只绒毛猪，泽翼觉得美好的灵魂会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永恒。
所以，将这只小绒毛猪的名字也叫做小G。
泽翼又一次上了那个BBS，发了一封帖，叫《我失去了小G而小G失去了速度并且速度也失去了我》。
上一封帖子，在精华区里，有几百个回复，泽翼一个也没看。
这次是泽翼最后一次发帖。
06
图书馆又破又老，但泽翼很喜欢。
里面灯光并不亮，书架是很古朴的，书不多，但都很棒。
泽翼觉得书中的情感会在黑暗中沉淀。
书非常乱，泽翼会在“时尚新书”中看到《金梅瓶》会在“人物传记”中看到《刀子和刀子》会在“历史故事”中看到《三重门》。
但泽翼喜欢一个人塞着耳机慢慢寻找，在黑暗中用指尖抚过一本本的书，闻着浓郁的书香看着书上扬起的灰尘。
接着会沉淀。
时间，情感，空气还有记忆。
07
离开了小G，泽翼就忘记了努力，忘记了前进，忘记了笑。
只是会在镜子前面理一理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
08
泽翼爱坐地下铁，爱听游鸿明的《地下铁》，爱看几米的《地下铁》，爱看梁朝伟、杨千桦演的《地下铁》。
总在有空时，走下地下铁，从自动零售机中买罐雀巢，然后走进车箱。
泽翼喜欢穿梭在黑暗中的感觉，他总是站着，然后透过列车巨大的窗玻璃看外面通道壁上的广告，虽然一个也看不清。
在泽翼听完25首歌时，他会走出地下铁，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了看陌生的天，陌生的人，陌生的路，听完一首陌生的歌。
重新走下地铁站，坐地下铁回家。
09
晚上8：25分，泽翼的父母总会打开大门，然后说，阿泽，我们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哦！
泽翼在墙后面的阴影中默默地摇了摇头，但门还是哐一声关上了。
泽翼慢慢过去推了推门，门没动。
泽翼心里安然了一些，因为他很怕门会自己开开来。
门外，是个陌生的世界。
10
泽翼回到房间，把门锁上。然后打开收音机，跪在椅子上。
音响发出“咝咝”声，窗外有小孩的啼哭，黑幕中有两个小红点。
那是机动车的尾灯，但泽翼无法判断那是两辆摩托车，还是一辆汽车。
他经常这样发呆，和小G一起。
11
电台里开始放一首首陌生的歌。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独自听歌，泽翼感到一些寂寞。
他看着属于自己的书柜，里面书很多。看着他们时泽翼心中会温暖些。
他用目光爱抚着这一本本的图书，直到目光停在了《且听风吟》上，村上春树的。它旁边是《暗水幽灵》和《Ender’s Game》。
音响里开始传来是一个低沉、落寞的女声，淡淡地像说梦话似的。
下面一首是陈晓东翻唱的《倩女幽魂》。
泽翼觉得，陈晓东比张国荣唱得好，至少是在哥哥从那高楼上跳下去之后。
因为听一位已离我们而去的人唱的歌，总会想起他。
泽翼觉得，逝去的人是被放在记忆中封存的而不是用来想起落泪的。
这时泽翼落泪了，泪是一种晶莹而诚实的液体，他不会欺骗人的，因为它和此时人心中的感觉是一样的——咸的。
泽翼想起，那小G呢？
12
“……路随人茫茫……”
就是这句，泽翼最爱的一句歌，一切话语与感情尽在其中。
泽翼马上去打开电脑，连上宽带，弄醒蚂蚁，下载下来了这首歌，并接上USB将《倩女幽魂》放入了MP3中。
以后，泽翼开始专听这首歌，不再听电台，不再像以前一样不听MP3里存的歌，不再爱新鲜了。
也许，我没资格去爱！
下雨天，泽翼贴在窗玻璃上看雨时对自己说。
13
泽翼总是迟到，大家都在早读时，他背了个天蓝的小包悠闲地跨进教室。
在门口理了理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
上课时泽翼难得听一听课，一般都在看课外书。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说话，泽翼没听见，回答说什么？
那女生总莫名奇妙地说，天蝎座的男生真奇怪！
泽翼转过头，看着旁边玻璃中映出的自己，头发竖得像刺猬似的，口中有着尖尖的虎牙。
天蝎座的我，也许有一身刺猬刺，有两颗锋利的狼牙和一只最毒的毒针吧！
泽翼这样想。
所以泽翼总避开别人，包括自己的亲人，因为他怕伤着他人。
但他忘了，忘了不伤着自己。
14
快新年了，下了一场大雪。
泽翼的头发长长了，扬扬散散的。他在雪地里跑，让雪落了他一身，头发上星星点点的满是雪，雪地里有他的笑声。
泽翼跟孩子似的，在雪上打滚，玩耍。
大概是雪的纯洁让他能够忘记，忘记那些不该回忆的回忆。
15
上午10：25分，一通电话，来自深圳。
喂，你好。是MR泽吗？
呃？哦……是呀！
呵呵，好啊！我叫雪也，请多关照。
呃……好。
你家地址是哪里？
是……是XXX区XX号XX室！
哦，那Bye—Bye！
喂，等等。
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是谁？
密秘。嘻嘻！
……
16
泽翼在雪地里坐着，捧着雪，抬头望天。
突然身边蹿出个人，叫了一声，是泽翼吗？
泽翼的心猛跳了两下，心想，不会心脏病发作莫名死在这吧？
他站起身，回过头，理了理在太阳下微黄的头发。
我是雪也！泽翼看见一个清秀的女生，有着一个清秀的笑容。
泽翼没说话，不知该说什么。
我在BBS上看了你的两个帖子，觉得你很可爱，很天真，很脆弱，也很需要人照顾，所以我来看看你。雪也站在雪中很美，真的。
泽翼感到心一阵疼，他又想起了小G。
他想抓住洁白的雪花，但每次只能看到它们在自己的掌心慢慢融化。
我来是想和你说……说，我……喜……欢……你。雪也走近了一点，只是一点。
泽翼捂住胸口，心疼得不行。他一直以为，爱不属于自己。
泽翼低下头，让泪滑过脸颊，留下几道淡淡的痕迹后融入雪中。
他猛奔过去，一把抱住雪也，抱了很久。
两人没说话，在雪中。
17
新年晚上，家人们在一起吃饭，很温馨。
泽翼抱着小G，轻轻抚摩着它的绒毛，想着一个叫雪也的女孩。
18
大家在晚上出去放烟花，烟花落在草上燃起了火。但没人去扑灭，只是看着火微笑。
泽翼抱着小G看着天，不看烟火，只看星辰。
星辰连成一张清秀的脸，雪也的脸。
这时有人撞了泽翼一下，泽翼没抱紧，小G飞了出去，掉进火中。
泽翼想冲过去把小G救出来，但有人拉住了他。那人的手很冷，碰在泽翼更冷的手臂上。
小G的脸就在火苗中微笑，泽翼并没有看到。
泽翼没哭，但泪不住地流，似乎想将那火扑灭。
泽翼一时忘了，天上那张雪也的脸。
19
新年第一天，泽翼关在房间里，哪也不去。
泽翼的父母没有打开大门，然后说，阿泽，我们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哦！就哐的一声关上大门。
泽翼又跪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又是陈晓东的声音：
“……路随人茫茫……”
这次泽翼的目光定格在了《兄弟连》上。
“我们孤胆，我们并肩。”
20
泽翼下楼，打开大门后没有看镜子里的自己，也没有理自己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只有哐一声的关门。
泽翼又挖了个坑，在原来小G的旁边，然后将一包灰倒了进去。
他又插了一个木牌，上面又写着：祭小G。
接着城管的人又来罚了泽翼300元，又带走了那块木牌。
这次泽翼知道，小G的灵魂会被上帝带走的。
泽翼俯下身说，小G，阿泽一会儿就回来哦！
然后离去！
21
雪也走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泽翼出门，在街上走，这次他没带MP3也没有心疼。
只是会看到一个像雪也的人就过去喊雪也，但没一个人回过头来说，是泽翼吗？我是雪也。
22
夜里，泽翼失眠了。
黑暗中，他拥抱自己。
脑中，不再有雪也，不再有小G，只有自己。
他忽然很想起身在阳光下理一理微黄的头发，但窗外，连月光都没有。
23
泽翼上学依旧迟到，依旧会在门口理一理在阳光下微黄的头发。但上课不再干别的，只是发呆。
忽然有一天，他又想起了小G，想起了雪也，忘了自己。
泽翼一阵心痛。
接着翻出偶像的照片用刀在他脸上划。
24
回家，泽翼打开电脑，连上宽带，又找到了那个BBS。
他第一次打开自己的贴子，从几百个回复里找到有雪也名字的：
雪也 2003年10月23日 10点25分
泽翼是个寂寞的孩子，会需要有人保护的。
雪也 2003年10月25日 2点25分
我会找到他。
雪也 2003年10月25日 11点36分
找到他，告诉他。
泽翼这才想起，那天是他的生日，10月25日。
雪也 2004年1月25日 22点25分
我见到他，说了那句话。我和他抱着哭，那天雪很大。
但马上我就离开了，泽翼是个落寞的孩子，看着我会心疼。
你离开，我会心疼。泽翼想。
但始终没勇气敲下键盘。
25
泽翼不再上BBS。
泽翼不再去图书馆，不再去动那里沉淀的书和感情和记忆。
有一本书一直没还，叫《要塞》。
泽翼不再和小G再见，因为他相信小G已经离去。
泽翼不再坐地下铁，不再去陌生的地方，看陌生的人，看陌生的天。
因为他怕陌生的东西不再陌生后会离他而去。
泽翼不再听歌。
他把MP3用USB接上PC，看到里面唯一的一首《倩女幽魂》。
他塞上耳机，听到里面传来那一句：
“……路随人茫茫……”
然后点击《倩女幽魂》，按下了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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